河北省职工文化“五个一”精品创作大赛 | 二等奖:报告文学《为官一任》
为官一任
马青山
一
朔风卷着大雪呼呼地下。
这是一个滴水成冰的严冬时节。半个月前一场厚的大雪,阳光所及之处融化了,阴面的地方就结成了厚厚的冰。这眼前又卷下一场大雪来。
张佳木头戴棉皮帽子并捂下了耳扇,手戴黑色牛皮手套,正猫腰低首使劲地蹬着自行车,以减轻风的阻力。他口中呼出粗粗的白气,瞬间于空中静止,似乎顷刻就要冻结凝固了。纷纷的大雪掩盖了车轱辘下的暗冰,不住地使他的自行车轱辘打滑,滑着滑着就摔倒在地上,再缓缓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扶起自行车再骑行。脚下的自行车,他觉得是异常的沉重。凛冽的朔风是愈刮得猛了,不时地抽在他的脸上,犹如刀子一般,生疼生疼。公路两边刚栽好的小白杨,被刮得千万次地倒下去,又千万次地挺起来。
原本十四公里的路程,竟然成了漫漫的长路……
张佳木是奉了章水市下甸区区委组织部的指示,去一个名叫太平堡的村里报到,帮助那里进行为时一年零两个月的精准扶贫。
“张队长,这顶头风太大了,蹬不动了。”同行的贾君怡在张佳木身后大约五米的地方,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冲着骑行在前面的张佳木大声喊道。
“小贾,那也得蹬。咱俩必须要早早赶到,早一会儿去,就早一会儿开展工作。”张佳木作为区里民政局的副局长,歪了头,向跟在身后的小贾吼道。
“脸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咬住牙,使劲蹬!”
“张队长,咱俩到了太平堡,搞点什么项目呢?”小贾满腔激情地说道。
“这会儿,我也不了解情况,去了调研调研就知道了。”
风一阵比一阵大了,雪也渐渐地下得紧了。
“先赶路吧,别说话了。”风雪交加,使得他俩说话困难异常。落满雪的国道上,连一只野兔也见不着,别说是人了。方圆几里,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大约上午十时许,一座破旧破碎以小石头垒就农舍院墙的小村落,于雪景中隐隐约约出现在他俩的视线中……
“下车子,小贾。太平堡就在前边,快要到了,咱俩走几步吧。”
贾君怡正也气喘吁吁,骑不动了,一听张队长的话,正中下怀。他立即下了自行车,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一阵嘎吱嘎吱的踏雪声。
“小贾,这个村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土坯建造,墙外边都是用泥抹的。院墙垒得矮,全是用小圆石头,近似于一种鹅卵石垒成的,支离破碎,好像一股大风刮来就能吹塌,一看就特贫穷。”
“是啊,张队长,如果富裕了,就不用咱俩来包村扶贫了。”
说话间,一个不大的村落就到了他俩的自行车轱辘下了……
十四公里之遥的路程,整整骑行了三个小时。
到了村委会办公室里的时候,他俩脸颊将要冻成冰块,而一直卷缩于皮棉手套里的两只手,早已失去知觉、一时就不可屈伸。
却说村支书、村主任在村委会已经恭候他俩多时了。他们听着呼啸不止的西北风,望着屋外纷飞的大雪,以为包村干部今天肯定是不来了。
的确,如此大的漫天飞舞的雪,要是放在村民身上,他们就会整日呆在家里,足不出户,直到天空放晴,雪消融得差不多了,才出来三三俩俩聚集于太阳光照着的避风湾里。若是冬闲的季节,很多人就会在下雪天聚在一起打麻将。
两位正要起身回家的时候,年长点儿的张佳木和年轻些的贾君怡一前一后进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做着同一个动作,拍着上衣上的雪。村书记、村主任就一齐上来,分别给两位新来的客人拍打后背上的积雪。零零星星的雪末,瞬间就地落了一地。
这自然的东西,很是独特的令人难以琢磨,冷过了头,也便不觉得冷了。正如饿过了头,便不觉得饿是同样的道理。
张佳木和小贾脱掉棉皮帽子的时候,头上一团一团地冒着热气。
“这么大的雪,我俩以为你们不来了。”村书记和村主任不约而同地笑着说。
“就是雪再大,那怕是下黑雪,我们也要来,挣着国家的钱,不来于心不忍。”
“我和主任在国道这儿的一家饭馆订了个雅间,中午咱们一起吃顿饭,算是为二位接风洗尘。村里不比你们城里,条件差,你们就将就着吧。
“不用了,书记,上边要求我们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这叫‘三同’政策,饭馆就算了吧,我俩中午到老乡家里吃个派饭,按规定付饭钱就行了。”
这书记端的是固执,横竖就是不行,说:“初来乍到的,就算认识交个朋友,我自己掏钱请你们远道而来的客人,也是常理,更何况是来帮助我们村里精准扶贫奔小康呢。”
张佳木、贾君怡终于没有拗过村支书,一行四人向着国道村边的小饭馆走去。
与其说村支书为两位包村干部接风洗尘,倒不如说一顿工作便餐更为合适。在这顿简单的午饭上,张佳木、贾君怡像技术高明的媒体记者,多角度、全方位地了解了太平堡村的基本情况。张佳木拿着笔记本,边询问边做笔记。一个便餐下来,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页。
二
张佳木决定来一次走访村民的调研。这样的调研可以避免蜻蜓点水的肤浅和简单。
第二天,太阳早早就露出笑眯眯的脸儿,柔柔的光线洒于无垠的雪原上。张佳木起得床来,叫上小贾。他俩一前一后,沿着不是街道的街道走。如果把村南的国道比作是弓上的弦,那么,北边的农户呈半圆弧形就成了弓。这弯弓正好就坐落于半山腰上。村子依山而筑。一道不知名的小山梁由西向东折去,一间间黄土色的土坯房,就构筑在这道蜿蜿蜒蜒、高低起伏的山包上。看上去,倒是酷似某个画家笔下没着颜色的田园山水画。这家家户户的院墙极矮,些许是怕浪费建筑材料之故,垒得往往没有半人高。站在了东家,就看见了西家,俨然的公开透明,没有半点秘密或隐私。家家的西南角垒一个厕所,围墙也极低矮,解完手,站起来提裤子的时候,动作慢的女人,就极易让邻居站在院里,看见她白白的臀部和大腿。干透了的草垛、玉米秸秆左一块、右一块儿杂乱地堆积于农家的院子里,总给人一种贫穷和荒凉的感觉。
村里的农户几乎家家户户都爱养鸡狗,鸡常常蹲在树杈上,安静地俯视着;而狗却脖子一缩一缩地冲着一个方向莫名地狂吠。
关于“太平堡”村名的由来,民间倒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是一九OO年,慈禧太后被八国联军烧了圆明园,尔后,被追赶得向西逃跑。途经太平堡,刚进村口,屎壳郎横飞,猛烈地撞击着太后的轿帘,她遂问了侍从这是什么,侍从立刻回答,是屎壳郎,慈禧又问这屎壳郎有用否,答曰无用。慈禧说,没用就免掉。至今,太平堡方圆百里不见一只屎壳郎。另外,惊魂未定的慈禧,在距离京城遥远的村庄里,彻底放松身心地睡了一夜,翌日起来,顿觉神清气爽,轻松万分,心中踏实,说,这个地方真太平,比京城好多了,就赐名叫太平堡吧。
至此,太平堡的名称就这样沿用了下来。
厚厚的积雪,在他俩脚下极不情愿地吱吱叫着,仿佛是对世世代代贫困发出的抗议。
“小贾。”
“队长,您有话就跟我说吧。”
“昨天晚上,我住在老乡家里,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啥大秘密?”面对队长设置的悬念,贾君怡睁圆了双目,很是好奇地问道,语气有些迫不及待。
“这个嘛,还不能赶快说。”张佳木笑着双眼眯成一条缝,故意仰头挺胸,不当一回事儿。
“您快说吧。”贾君怡站在雪地里,不走了。
张佳木以手掩口,连着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说:“噢,是这样的,老乡家电灯照明,不像咱们用节能灯泡,他还用的是圆形灯泡,里面仅有一道红丝,房子里光线特别暗,几乎啥也看不见。另外,电视也看不了,小贾,你房东家有这个现象没有?”
“我昨天特别累,没有开灯,倒头就呼呼睡着了。”
“真是一头小猪!”
他俩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走的速度极慢。良久,他俩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不远处一个老头正坐在家门口的门墩石上。
“咱俩就先向这个老人了解村里情况吧。”张佳木对着小贾说道。
“这个老伯,我们想跟您了解点情况。”小贾端端正正地站到老人面前,恭敬地说。
老者闻声,扭过脸来。这老者五十多岁,穿件旧式对襟黑色棉袄,手也没有洗干净,伸出来就犹如陈年的老槐树皮,最是那一头头发,像田野里朔风吹过的一丛蒿艾,杂乱而无章。
老人怯生生地打量着目前的这两个陌生人,目光里流露出害怕的神色。俗语云,大地方的人,小地方的狗。意思是城市里的人厉害,山沟里的狗厉害。老头的神色恰好印证了这句话。
“老哥,我们是章水市下甸区精准扶贫的工作队员,来太平堡帮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老头一听,笑的涟漪立刻在他面容上密而宽的皱纹里一圈一圈地扩展开来,刚才的惊怵神色瞬间荡然无存,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
“走吧,有甚话,进家说吧,天气太冷。”老人嗫嚅着双唇,操着本地口音,笨拙地说。
三个人一字马鱼贯而入。
这是个光棍,家里没有家具,仅有一个橱柜,其上积满了灰尘,好长时间没有打扫卫生了。一盘土炕,炕上铺着芦苇席,地上一个小火炉,其中的火一点也不旺,黑黑的,快要熄灭了,其上烧着一铝壶开水,没有丝毫将要滚沸的迹象。
“快上炕,地下冷。”老头用农民最诚朴的最憨厚感情招待着他俩。说着,就端上两碗冒着热气看上去很酽的茶水。
张佳木接了,就一口接着一口地喝,也不怕烫,看来,他是渴到极点了。
小贾接了,放在了杏木做就的床沿上,碗里冒上袅袅热气。
张佳木喝饱了,无意识拉一下线绳的照明灯泡开关,灯立刻就着了,但其内仅有一丝红星。
“老哥,你家的电视能看吗?”张佳木指着土炕另一头一台很小的大屁股老式电视机问道。
老头摇摇头,以示不能看。
“这是什么原因呢?一个30瓦的灯泡都带不起来,将来办私营企业,用电量更大,更带不起来了。这个供电的问题如不解决,扶贫奔小康,就有可能是一句空话。”张佳木一时陷入了沉思。
张佳木决定利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去下甸区供电分司咨询一下详细情况。
下甸区供电分公司工作人员很耐心地解释了张佳木的疑问。
张佳木至此心里有了底,知晓了这是属于供电增容的问题。原来村里人口少,所供的那点儿电就足够用;现在人口增多,用电的家庭增加,原有的供电就不够了,这就需要供电增容,而欲解决供电增容,就必须要投资。
据下甸区供电分公司讲,太平堡欲想解决这个问题,少说也得需要四十万元。
四十万元,一道高高的跨栏,硬硬地横在张佳木的面前。
张佳木,军人出生,不到点十八岁就进了军营。经过淬火锻炼,他已经成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了。其时,为了拉练,他一天行军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到了目的地,脚心上全是泡,他就坐在地上,一个一个扎破,钻心地疼;第二天再走,全然不吭一声。往山上背坐标水泥柱子,一个足有九十公斤重,早晨从太阳露脸开始扛,一直扛到太阳落山,右肩膀疼得厉害,就换成左肩膀,起初压红了,后来变肿了,再后来就出血了,他没有吭过一声。倒春寒天气,其寒冷程度比数九严冬有过之而无不及,料峭的天气,部队要插稻秧。插稻秧之前,需要培育秧苗,张佳木做为连长,不指手画脚,不说空话废话,直接挽起裤管,光脚走进到处是冰凌的水中,激得他直咬牙,寒战打不停。他生平最佩服飞将军李广,为了赢得士兵的爱戴,就必须要做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的道理,这句最初是出自孔子口中,后来又被司马迁引用评价一生与匈奴单于作战无数的李广。稍晚则是水中各种黑红色的吸血虫,以手沾水,使劲啪啪地打,虫子死了,掉在水里,他腿上却全是血,但他不吭一声。水稻地平得像砥石,田埂上种满了茵茵黄豆苗,其中没有一根杂草。有一次,部队训练投弹,一个新来的农村兵,没见过世面,胆也小,拉着了,却不懂得往远处扔,手榴弹掉在了脚下,嗤嗤嗤地冒烟,眼看着炸了,张佳木见状,一个箭步串上来,一把推倒新兵,拣起冒烟手榴弹,使劲儿投了,竟然没来得及到弧线就爆炸了。他因此受到了军长和军区司令员的嘉奖。后来,领导见他处处领先,又肯学习,就派他到部队某大学学习了四年。毕业后,他的言谈举止又有了几分文雅之气。
市里、下甸区扶贫办等各个单位,张佳木全过脑了,都不行,甚至连他混得不错的战友和近亲戚也都打了电话,异口同声说拿不四十万元。
三
“小贾,你忙啥呢?”
“张队长,老婆做肠梗阻手术,刚做完,我正陪着她呢,您在哪呢?”
“我在太平堡。如果明天你能腾开身子,咱俩去趟市供电公司。要是腾不开,我就一个人去。”
“明天我能去,我岳母在,她可陪床,我就特别放心。我老嫂子现在有你和没你一个样,你家里的事,你是半点也指望不上了。”
“少废话。记住明天早上,咱俩201公交车里见。”
张佳木按了手机红键。这时西山顶上搁着的一盘夕阳也开始一点一点往山下滑落。夕阳红红的,染遍了山的沟沟坎坎,异常的壮观,人们都说早晨的太阳充满生机,中午的太阳如日中天。其实,傍晚的太阳却来得更有特色,更有风采。
贾君怡请了假回家了,太平堡山梁上的包村干部,就仅剩下了张佳木。
张佳木在老乡家吃完了晩饭,付了饭费,觉得多少有些寂寞与无聊,就前来山梁西边的河沿独自散起步来。
夕阳眼看着被大山淹没了,只是此时更红了,有如血色,更象点燃了的火焰,彤红彤红的。一条小河的走向,恰好与村民筑巢而居的山梁走向相反,在村的西端,就形成了一个“丁”字。张佳木沿河岸缓慢地走着,大脑却在仔细地思考着,主要是梳理一下这几天调研掌握的村里的情况。他特别在想,如果把这道河作为基础,修一个滨河“山水公园”该有多美啊!真乃有山有水好风光啊!
他在一棵主干粗壮,树皮粗糙的陈年垂柳下驻足,虽然说这是棵陈年老树,然却枝条勃发,生机昂然,密密的树叶比刚栽的小树还墨绿。他极目村里方向,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却是微暗的灯光。弱弱的灯光令张佳木如芒在背,一阵阵的不安与难受。
张佳木和贾君怡下了公交车。车站旁边有一个早餐饭馆,他俩进去后,坐在门口,一人要了一碗馄饨和一个大烧饼,匆匆吃了,就往供电公司方向走。说是走,其实是小跑。章水市面积挺大,常驻人口也多。人们告诉他俩说,供电公司离早点小吃店很近,其实是挺远。张佳木年近五旬,人生工作经验丰富,他怕去的迟了,堵不到公司总经理。这么大的事,也只有公司一把手做主。想到这里,他开始跑起来了,犹如年轻当兵时背着行李和步枪的拉练。贾君怡书生出生,刚走出大学校门没几年,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硕大的汗珠不住往下掉,就像雨点,然他还是追不上他的队长。
“叭”,张佳木撞了一个骑自行车妇女的胳膊,使得她车子前把左右乱晃,顿时控制不住方向。张佳木赶快一手把住车把,自行车才镇静了下来。不紧不慢,小贾也跑上来了,小贾就不住地安慰着中年妇女,姐长、姐短叫个不停。
那妇女下了自行车,看看车子、衣服完好时,才同意把张佳木一行放行。
说话间,一幢高层建筑已经雄伟地矗立在他俩的目前了。
这是幢十八层的建筑物。
到传达室登记了,又向看门老头询问了总经理室,然后,他俩径奔经理室。
总经理室位于十六层,他俩到了十六层,找见了总经理室,却见门虚掩着,阳光从室内照射出来,也照到了走廊里,亮亮的,极是引人注目。俩人怕打搅别人工作,轻手轻脚走过来,小贾眼疾手快,冲着门子拉手的最里面,轻轻叩了三下,过了一会儿,室内无人应答,而且没有丝毫动静。
隔壁一位三十多岁穿着入时的女子先是推门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他们俩,然后说:“总经理出差了。”
小贾反击说:“出差了,为啥还开着门?”
“噢,是这样,每天打扫卫生的进去打水、拖地板,今天可能是忘了关门了。”张佳木和贾君怡听后,将信将疑。
“我俩今天来,有一个大事需要找总经理。”张佳木耐心地解释说。
“你们是干什么的?”女子好奇地打量着他俩。
“下甸区太平堡村的包村干部,帮助村民精准扶贫奔小康。”
女子一听,迟疑在那里,老半天无语。
“你给我个总经理的手机号码吧,无事不登三宝殿。”张佳木说。说话间,他已看了,女子的办公室门上写着“公司办公室”几个字。
“大老板的电话可不是随便给的。”
“如果总经理真的因公出差在外地,我们没得说,假如在本地,你要负总责,吃不了兜着走。”张佳木终究是军人出生,见对方反应迟钝,说话的语气就开始硬起来,并且有咄咄逼人之势。
女子无奈,一看眼前的两位不速之客,来者不善,就说:“二位稍候,我进屋拿手机。”待她出来了,总经理的手机号码也找到了。
张佳木按照她说的往手机里输了总经理号码,毫不客气,迅速地拨通了。
电话通了,却长时间没人接。
张佳木又一次拨通了总经理的电话。过了一阵,总经理终于接了,语气有点不耐烦:“谁呀?啥事儿?”
“我们是太平堡村精准扶贫的包村干部,有件大事需要和您商量。”
“您找常务副总经理吧,您让我办公室隔壁小孙领上找,在十五层。”
“不行,此事他做不了主,非您出面不可。”
“我说行就肯定行。”
张佳木还在说,对方已经把电话关了。
刚才从公司办公室出来的女子姓孙,在她的努力下,终于在十五层找见了常务副总经理。
副总经理正在吃早点,就着温开水。见他俩进来,立刻放下早点,站起来热情相迎。
张佳木细致地跟他说明了来意。
副总经理说:“这事必须是我们老总拍板,我做不了主,四十万元的供电增容工程,不是个小数字。”
张佳木转身对小贾说:“咱们还得找,一个是人家工作忙,另外,咱们也忙,咱们要切切实实为村民做几件事,真实做到让村民富裕起来,而不是走过场、搞形式,做个样子,从而表演一下让观众看。”
年轻女子左推右搡,见对方强,硬推辞不了,就领着他们两人径直下得楼来。公司办公大楼的左侧不远处,有个门脸底商,张佳木抬头看了,只见门脸房上方写着四个隶书大字,“夕阳棋社”,其中“棋”字不是隶书,而是草体,侧面的墙上,也是蚕头燕尾的隶书,红色的,极引人注目地写着:“观棋不语真君子”,金黄且是凸起的,这个书法简直就是艺术品,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觉。
总经理坐在最里边,正专心致志下围棋。
他右手食指在下,中指在上,捏着一枚黑子,神态凝重,目不转睛盯着木板棋盘,眉头紧蹙。稍顷,他以舌头舔了一下门牙,此时面容已不再凝重,而是一丝得意之色掠过面容,落子叫吃白子。白棋一时慌了手脚,有些招架不住。
小小的棋盘,一时就成了鏖战正酣的战场。对弈几个回合后,直杀得天地昏暗、尘土飞扬,一时间难解难分。你出剑,我出刀;你出枪,我出棒。刀枪突出,火星四溅。这对弈双方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玩得样样精通。
年轻女子立于其面前好久了,总经理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张佳木领着贾君怡无奈,只得在公司办公室年轻女子陪同下,再一次返到十五层,找见常务副总经理。
“副总经理,总经理还让我们找您,让您全权代理,办理此事。”张佳木反复跑上跑下的有点烦了,但他为了解决村里供电增容工作,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
“真的?小孙?”副总经理疑惑地问道。
“嗯,真的。”年轻女子当着张佳木和贾君怡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们二人是包村精准扶贫工作队队员,谁是头?跟我到我办公室单独交谈。”
张佳木跟着常务副总经理,一前一后进了他的办公室。
年轻女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贾君怡躲到电梯口,乖乖地站着,耐心地等待着张佳木。
大约二十分钟后,张佳木眉头紧蹙,从副总经理办公室走出来。
“队长,他说啥了?为啥还要撇开我?”贾君怡性子有点急,迫不及待地问道。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到底咋回事?”
“小贾,今天中午咱们都不能回村了。”
“怎么了?怎么了?”贾君怡异常惊诧,不住地好奇问道。
“常务副总经理让我请他吃中午饭。”
“区扶贫办、太平堡村都没给安排下拔过这笔钱。这样,张队长,我爱人、父母大人、岳父、岳母都有工资,而且工资挺高,您就让我作东请他吧。”小贾的语气几近恳求。
“我父母虽然岁数大了,又在农村,岳父、岳母退休工资虽然高,但从不补贴我,人家不主动给我,我怎么好意思向人家开口?这都沒关系,我这个月的工资都在银行卡上,一分没动呢。小贾,再说,我是扶贫队长,你是队员,理所当然还是我出这个请客钱吧。”
小贾经过一阵“狡辩”,怎么也拗不过队长,白费口舌,就只好答应了。
中午饭的饭馆是常务副总经理指点安排的。酒宴完毕,副总经理带着醉酒汹汹的神态,非要去马路斜对面的KTV歌厅去唱歌。这也是副总经理单独和张佳木达成的条件。否则,他就不予办事。张佳木更是无奈,只好就范。如果连吃饭带唱歌,一千元左右给办四十万的事情,也算猛赚的肥生意。
饭店对面的确有一个KTV歌厅,他们几个走出饭店,驻足观望,几个金黄色的大字“梦特芳丹”歌厅就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因为张佳木是作东者,所以他走在最前面,他仔细地端详着歌厅的内部,装修豪华而考究,墙壁以高档彩色壁纸贴了,一只大方阔气的大型吊灯,乳白色的吊灯底上,或盛开着羞羞答答的玫瑰,或几株文竹垂着柔软的枝条,从而极大地增加了室内的大自然气氛。悬挂于大厅里,一排长沙发沿四周摆放,供前来消费的顾客休息。
“您请!”一个男服务员,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尔后,一手捂着胸口,一只手伸出来,指着歌舞厅的里边,极有礼节地邀请道。
张佳木属于首次涉足歌厅,他感到浑身别扭,十分不自然。虽然他昔日当兵,也爱好音乐,多次唱过歌,但是,那面对的是战友,演唱的房子也简陋,《咱当兵的人》、《一棵小白杨》唱起来多豪迈!
常务副总经理和张佳木却判若两人。他低声哼着小曲,以右手小幅度地打着节拍,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张队长,您有所不知,我在上大学时,就爱好唱歌。年年‘五四’前夕,学校都要组织大型合唱团,去参加市里大学生歌咏比赛,我可是头一个报名参加。我还得过独唱一等奖呢。”常务副总经理眉飞色舞,流露出人生得意的神色。
“好,好,您不仅是高材生,还会唱歌,真是多才多艺。佩服!佩服!”张佳木尽捡好听的说,多少带点拍马屁,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给太平堡解决供电增容问题,以让那里的老百姓照明早日看上电视。
说话间,他们一行已经进了包厢。
包厢内灯光幽幽。一台电视机亮着屏幕。张佳木、贾君怡在沙发上坐定。常务副总经理就对服务员说,找个陪唱的来。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时髦女子就站在包厢的门口,穿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和一个小“A”字裙,初步看上去很年轻,倒也端庄大方。
“先生,卡拉OK唱歌是三个小时费用需要500元,陪唱一个小时费用二百元,如果按三个小时计算,您需要费用六百元。”
张佳木一听急了:“我说,副老总,我就能反串,能唱男生,也能唱女生,不要陪唱的,不要陪唱的。”
他说着,就唱起了《梦回大唐爱》,“哪一年的雪花飘落梅花的枝头(男声),哪一年的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女生)。”
唱着,唱着,小贾就不停地鼓起掌来,“张队长,有才华,有才华,男女声音都好,就不用陪唱了,张队长完全有能力同时担当男女两个角色。”
最终,张佳木也没有硬阻拦,毕竟是有求于人家常务副老总,求人家给办事呢。
“小贾,你现在把太平堡村边那条河的名称、水深、河的长度和小山梁的海拔,都一一落实一下,并写成文字材料,之后交给我。”张佳木早就有个构想,利用这山水,建个山水公园,就可以让太平堡在富裕的路上迈出一步。他只是给小贾布置了作业,但并没有谈出他的构想。这事非同小可,需要的钱可能比供电增容更多,这应该向区委巩初新书记汇报,以求得解决。
“现在大家都听音乐唱歌,没心思弄这个,还是唱歌结束后弄吧。”
副老总点了一首《心雨》,小贾坐于电视机旁边,看着点歌菜单耐心地寻找。
“今天,在这良辰美景,能认识好友张佳木,贾君怡,我深感荣幸,愿大家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也但愿我的美妙歌声给二位送去快乐和祝福!”
歌唱就这样开始了。
常务副总经理唱男生,陪唱服务员唱女生,张佳木同时也在唱女声。张佳木唱得毫不逊色,似乎远远超过了陪唱者,不仅小贾拍案叫绝,就连端茶送水果的男服务员鼓掌称赞,说:“我在这里做服务员已经五年了,像您反串女生反串得这么好,还是头一次见。”
贾君怡一直在沙发上坐着,一共就只有两个麦克,论年龄,自己最小,论职位,自己官最小。然而,到后来,他听着激情澎湃的音乐,哼着富有哲理的歌词,也开始不甘寂寞了。
他跃跃欲试,站起来点了一首日本民歌《北国之春》,这也是他大学阶段的最爱,走着站着哼哼着这首歌:
城里不知季节变换
不知季节已变换
妈妈犹在寄来包裹
送来寒衣御严冬
小贾字正腔圆浑厚悦耳的歌声,震撼了整个“梦特芳丹”歌厅。
张佳木听到“妈妈犹在寄来包裹”一句歌词时,突然向隅低声哭泣。他哭得很忧伤,只是歌声太高,把哭声给淹没了,常务副老总、贾君怡等谁也没发现。
包括吃饭,今天一共消费一千四百元,张佳木一个月工资才四千三百元。乡下老爹、老娘三个月的开销啊!想到父母双亲,张佳木心如刀割,一个季度的生活费竟然在不到一天里花费干净,这样的事,他还是头一次做。
待唱完出来,常务副总经理心情不是一般的好,他还在小声哼哼着《心雨》。
“副总,您今天喝好没?”张佳木侧脸问了。
“嗯。”常务副总经理笑逐颜开。
“唱歌尽兴了吗?”
“嗯。”常务副总经理回头看了跟在他身后的张佳木,并且站住等他上来,拍了拍张佳木的肩膀。
“哎,张队长,您的眼窝子红了?不是哭了吧?”
“就是哭了。”
“为什么要哭?”
“因为我一芥草民,能请到您这么大的领导,与您一起喝酒、唱歌,真是三生有幸,唱歌的时候有些激动,就哭了。”
“好兄弟,明天是星期五,这个星期最后一个工作日了,你领上村书记或村长,带上他的身份证来办吧。”
“我来了,找谁?”
“还找我就行。”
没过多久,几辆黄色的电力车就开到了太平堡村。村里壮劳动力都去田里干活去了,妇女们领着孩子来观看,稀罕得摸摸这摸摸那,她们也不知道这笨笨的车是干什么用的。村支书、村主任,这一天早早地起了,跑前跑后,一时就忙得不亦乐乎,乡里主要领导、区里主要负责人也都来了。
这一天,整个太平堡村沸腾了……
四
下甸区坐落在章水市西四十公里的地方,自古为京西军事重镇,李自成浩浩荡荡农民军进入北京,就途经这里,军队分列两队,夜间于南北主路两侧宿营,对老百姓秋毫无犯,至今,城墙上还留有李闯王的箭痕。这里也是西部各省进京的必经之地。她有着光辉的历史,其令人羡慕的辉煌故事说不尽也道不完,甚至是写几部长篇小说也叙述不尽。从几千年前的秦始皇统一了中国,分全国为三十六郡,其中就有这个古郡。
到了唐代,沙陀国国王李克用开始筑城,建制方圆七华里。到了明代朱元璋第十九子朱橞长期驻守于这里,被封为“谷王”。谷王一边兴建谷王府,一边扩建古城墙,在原有建制基础上城池有所扩大。城内正轴线上钟、鼓楼以及城墙均为明代所建;清代又在这里建造了七十二庙宇,乾隆皇帝经常巡幸这里。时至今日,下甸镇朔楼上高悬着乾隆皇帝“神京屏翰”的书法手迹。据下甸史志记载,一座城池如果是明修城墙清修庙,那么,这个城池在明清两代一定繁荣发达。下甸在改革开放的岁月里,因为是章水市面积最大的区级行政区划和工业重镇而闻名遐迩,八大骨干企业尽人皆知,其工业产品畅销国内外。为章水市容市貌日新月异的改观和经济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建立了不朽的功勋。
然而,近年来,因为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进步和市场供求原因,致使传统老工业渐渐暗淡了下来,千年古城辉煌不再。
下甸区委书记办公室。
区委书记巩初新不住地踱着步,发出单调的脆响。他背着手,眉头紧蹙,在思索一个问题,怎样使下甸古城重振辉煌?
然而,这决不是一个说说而已的简单的话题。
发展旅游,旅游资源又没有多少。他翻阅过《下甸旅游指南》,其中只有关于天主教堂、辽墓壁画、直隶省第十五中学堂礼堂、清河湿地公园、古城墙公园几处记载且不大知名。他就感叹道,下甸确实没有几个象样的知名旅游景点。
巩初新早年毕业于一所“双一流”大学,同学资源丰富。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一本《同学通讯录》,一个一个地找,有XX省直机关公务员,有XX大学的教授,还有的是私营企业的老板。
但是,他认为,如果招商引资,以“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的形式,没有一个合适的老同学。
必须招商引资,除此别无选择。
他刚来时,听岳区长介绍,下甸全区机关单位一万多人,就交通补贴和通讯补贴两项,在他没来之前,三年没有给人们发过一分钱了。
下甸区财政形势十分严峻。
“怎么办?怎么办?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作为基层父母官,我必须要造福一方,赢得人们的赞誉,不能成为下甸的千古罪人。若干年后,人们提起他巩初新来,应该是伸出大拇指,是美好的,温馨的,而绝不应该是嗤之以鼻或骂名滚滚。我必须要有担当。”他自我嘀咕着,同时,一种深深的自责,潮汐一般漫过他的心田。
巩初新越是绞尽脑汁,越是找不见一个实用见效的使全区经济迅速发展起来的良策。
他刚刚从机关食堂买的吃了早点。他反复于办公室踱步中,突然看见了站立在办公桌上的水杯。
水杯是玻璃的,很是透明。昨天下午下班时,水杯里的茶叶是忘记倒了,厚厚的茶叶静静卧在水杯底不多的水中,愈加得清澈。巩初新一定是吃了早点,忘记喝水了。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水杯,拧开杯盖儿,来到走廊办公室对面的开水室,打开凉水,接了水,就倒在盥洗池内,被浸泡了一天一夜的茶叶,早已发了酥。他旋即一想,假如这剩余的浸泡了的茶叶,日日往这里倒,久而久之,一定就会堵塞了下水道,这一堵就得专门人来清掏,一清淘就得花钱。上级政府三令五申强调过紧日子,减少不必要的预算和开支。想到这,他又一个一个地把泡酥了的茶叶从盥洗室里捡出来,然后又扔到垃圾桶。他一看垃圾桶里面有很多张纸,纸张是可以回收的垃圾。于是,他又极有耐心地一片一片把纸张捡起来,装在一个专门的白色塑料袋里,准备下班时,提到办公室楼下马路旁边的垃圾桶,放到可回收垃圾那一只桶里。
捡出了茶叶,又捡出了张纸,他的心情不禁一阵阵轻松愉悦了起来。他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很小的茶叶铁桶,其中装的是安徽黄山产的明前“太平猴魁”茶叶,抓了一些,放进高而粗的玻璃杯中,再提起暖壶,拧了瓶盖,倒满了开水。这几天,他越发地爱喝这种茶叶,因为它有提神醒脑、清热除烦的作用。这茶叶,也是他专门委托安徽合肥的大学同学给买来的。
他好像是渴到了极点。
刚刚沏好的茶还不酽。他正要拧开水杯盖,先喝一口时,慕然间就有了清脆的敲门声。
“笃、笃、笃”,三下,体现了敲门人良好素质和教养。
“请进!”
来者推门而入,径直就走进他的办公室。
“坐,庞主任,你也是稀罕客人。”
“巩书记,这扶贫是我们下甸区委、区政府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今年是扶贫攻坚的收关之年,今年要给贫困县、贫困乡、村摘贫困帽子,全区二十一个乡,三百零二个村,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下甸区扶贫办公室主任庞万举直接切入主题。
“可不是吗,老庞,你要盯紧这项工作,这是中央的指示精神,我们务必在规定的时间内无条件地实现。”
“巩书记,太平堡村精准扶贫队长叫张佳木,‘佳木'是宋代散文家欧阳修《醉翁亭记》‘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中的'佳木'。这小子今年四十七岁,鬼点子多,幺蛾子也不少,刚进村一星期的时间,就解决了村里供电增容问题,仅这一项,就为村里省了四十万元呢。”扶贫办主任庞万举坐在沙发上,两手搭在沙发的木头扶手上,正好与巩初新面对面。
“说下去。”巩初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示意庞万举往下说。
“张佳木是民政局副局长,分管救助站、婚姻登记处和敬老院,那是一个井井有条啊,正局长有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啊。把张佳木放在全区最贫困的太平堡村,我这个主意绝对是对的。太平堡,您别看是西太后逃跑路过的村,听上去又挺吉祥,也挺顺耳,但是这一百多年来的贫穷,就一直没有得到过很好解决。张佳木的鬼点子还在后边呢。巩书记,您初来乍到,不太了解情况,关于张佳木,您千万要多扶持扶持啊!”
巩初新微笑点头示意。
庞万举喋喋不休地叙述着,巩初新就在一个看上去印刷较为精致的一个大本上做笔记。
他说完了,他也记完了。
一阵手机铃声结束了巩庞二人的谈话。
“喂,您谁呀?”巩初新问道。
“哦,一个普通市民。”另一端的电话回答说。
“您有事就说吧。”
“您叫巩初新,是刚来的区委书记吧?”
“正是,您说。”
“区供水总公司的售水门市部,开了三个窗口,每个窗口都排特长的队买水,现在居民家里都没有水,不知供水公司出了啥事故。人们都站到马路上了,交通也瘫痪了。”电话的语气有些着急。
“好,谢谢您向我反映,我马上就过去。”
“老庞,今天就这样,改天再聊。”
巩初新急着拿起手机装在裤兜里,立马叫了隔壁区委办公室的年轻人,赶紧下了楼。巩初新坐到驾驶员的位置,向着供水总公司卖水大厅迅速开去。
车刚开出区政府大门,却见一条主马路和另一条马路的交叉点,人声鼎沸,机器尚没灭火,嗡嗡地响着,但却无人操作,四周围满了看着热闹的看客。交叉的路口横着一块蓝底白色牌子,上写“施工重地,注意绕行”,交叉路口的路边停着一台压道机、压道机铁桶一般的笨拙的两个大轱辘就特别引人注目。鲜黄的摊铺机和压路机一前一后停放在马路边上。周围有三个交通警察手执呼叫机在了解情况,白色的衣服,绿色的马甲,很是吸引人的眼球。
马路中央被挖了个乱七八糟,十字路口的南端尘土飞扬,能见度很低,环境很差。
巩初新立刻停住车,跳下来,先是疏散围观者,再后来找到市政公司经理,向他详细了解了这段道路的施工情况,说这是下甸城区主马路,这样工期一而再的延期,严重干扰这一代市民的出行,而且整天尘土飞扬,灰尘滚滚,又严重污染了城市环境,增加雾霾浓度,还危胁到市民的身体健康,你们应争分夺秒施工。
第二天上午,巩初新再次去施工路段察看,已经车来车往,刨开的路段竣工投入使用了。
果然如打电话的市民所说,三队长长的买水市民由室内大厅排到马路的对面,各类车辆一个劲地按着喇叭,人们就是不让路。
巩初新叫出来售水处其中一个小组长,问其故,她说不知其故。巩初新又叫小组长打电话叫来公司总经理。巩初新一边拿着一张顾客的购水发票,一边详细了解这次供水事故和全区供水情况。
总经理一直沉默。
事情发生后第四天,这个供水公司的总经理就被免职了。
五
过了惊蛰,农户人家腊月里准备好的半缸年糕吃尽了,家家户户屋檐下吊着的山药面粉团子也消失了踪影,天气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田野里的虫子也不再冬眠,开始四处活跃,一年一度人困马乏的春耕时节来临了。
张佳木住在村最北头一个老光棍家里。他之所以选择这里,原因有二:一是离村委会和国道近,再者是人少安静,思考个问题,起草个文字材料什么的,不受干扰。
张佳木经过一个时期的缜密思考,决定把目光落到太平堡小学校的校舍建设上。这个问题还要感激贾君怡。小贾从小上学,大学毕业后,又当过三年的大学教师。所以,他就一直关心太平堡的小学校舍建设问题。第一天冒大风雪的接风午宴上,他就率先向村书记和村主任详细询问过此事。
次日,在蓬头垢面老者家,小贾也细致地了解过村小学的情况。张佳木认为,摆脱贫困的核心在教育,教育扶贫不仅是脱贫攻坚的核心,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核心。而小学教育属于人生启蒙教育,对于农民脱贫,更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村主任说的和蓬头垢面老者说的是一致的。
村学校坐落在村最南端。
百闻不如一见。张佳木早就很想去学校一看究竟。他走到小贾居住的农民家门口,下意识敲了敲门,才想到他爱人在下甸附属医院做了大手术,还在医院陪床呢。
他穿过三户农家房舍的山墙,就来到一片地里。左边是地,右边仍是农家房屋,其中房屋的屋顶上还冒着烟,说明还住着人。
左边一片地很开阔,面积也很大。站在地埂上,他环顾四周,除了东边是住着人的农舍外,其余三面一望无垠。
这片开阔的地,正是村主任家的。张佳木路过这里时,他正在这块自家的地上忙乎着。他雇了村里的一台旋犁正在耕地。这是他家的三亩地,耕一亩需给旋犁主人四十元。机械化端的是厉害,比老牛拉的犁效率就是高。不一会儿时间,三亩地就耕完了三分之一。旋犁的身后散发出扑鼻的泥土的馨香,特别规则的一垄垄新土。
这旋犁快是快,但也有耕不到的角角落落。村主任毕竟是种地老把式,他先是弯腰拣完了地里的石头,尔后用铁锨翻犁没有耕到之处,一锨一锨翻得很到位。他每挖一锨,都要往手心里唾口唾沫,以示自己给自己加油。
崎岖不平的村里的山路,一不小心,张佳木就打了个趔趄,差点崴了脚。
“张队长,您这稀罕,这是干啥去呀?”村主任纯粹是属于明知故问,。
年轻人驾驶着他的庞然大物旋犁还在工作着,村主任一脚把铁锹蹬在地里,一垄一垄的新土在身后翻卷着,给人一种动态的清新的感觉。
“我想去看看村里的小学。”
“我也和你一起去,好在小学的老师我都熟。”
张佳木横竖不同意,即使小贾不在,他一个人去也没问题。
村主任更固执,非去不可。
张佳木拗不过村主任,只能一前一后,一起向小学方向走。
这一天,天气是出奇的好,太阳一片一片金光洒下来,满地的金黄。
他俩沿着一条曲折石径走了一阵,就来到了村小学。
校门以铁栏栅栏焊就,所刷的灰蓝色漆皮已经脱落,脱落了油漆的地方生出了厚厚的铁锈。铁锈门左边挂着一块竖着写着的牌子:“太平堡小学”。
张佳木伸出右手食指认真地数着学校的房屋。总共有六间房,其中一间是校长和教导处办公室,剩下的五间就是教室了。一共是六个年级,一个年级是一个班,一个班需要一间教室。校舍不够,无奈之下,学校就把一年级和二年级两个班放在一间教室里上课,校长多少有点口吃,结结巴巴向张佳木解释说,这叫“复室班”。“复室班”由一个老师讲课。
再细看教室,屋檐下伸出来的椽子头,年久风雨剥蚀,全都烂了,两边山墙不同程度地裂了缝。屋里,有墙上墙皮脱落,雨泽下注,漏下来的雨迹在墙上形成了地图的形状。不用说,每至大暑小暑雨季来临,屋外大下,屋里小下。
张佳木看着看着,眉额就蹙紧了。此时,他不住地于附近踱步,如坐针毡,情绪上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了。
又一道障栏硬硬地横在了张佳木面前。他再一次变成一个出色的跨栏运动员,必须无条件跨过去,除此,他别无选择。
天助我也。正当张佳木着手解决小学校舍建设问题一筹莫展之际,贾君怡爱人也痊愈出院了。张佳木又多了一个得力助手,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村委会是别指望了,村里财务账本上,一共也不到一千元。
于是,张佳木和贾君怡开始奔波了。他俩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找到教育行政部门的主管领导,异口同声一致哭穷,犹如商量好的一般。
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没有了钱,啥问题也别想解决。资金没有着落,张佳木和小贾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干着急,实际没办法。眼看着夏季来临,大雨滂沱,这村里的孩子们怎样上课呢?
“要不光简单的修缮一下,待明年时间充足,咱们再从长计议。”
“也可以考虑。但村里会计的账上不到一千元,这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啊,小贾!”
张佳木见识广,人生阅历要比贾君怡丰富得多。此时此刻,他双手背于后背,焦躁地在村委会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一时就拿不出万全之策。良久,蓦地转过身来,对小贾高兴地说:“有了。这些年,咱们下甸和章水,房地产业搞得风生水起,很是火爆,到处都是开发商,到处都是新楼盘,光咱下甸就有七、八家。小贾,我粗略算了一下如果按修建十间房计算,最多不超过十万元就够了。这十万元,对区教育局、对咱俩都是个天文数字,但是对房地产开发商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或者小菜一碟的啦。所以,寻找个赞助商,让人家给咱们来个善举,也算一条路子。”
“红嘴套白狼,怕是难以成功。”小贾的语气里全是失望。
“试试看,我原来在民政局上班的时候,就听一个科长说过,他认识一个开发商老板,经常有善举,帮着建个养老院什么的,动辄就拿出几十万元,做了修行积德的好事。咱俩今天晚上,先跟书记或主任打个招呼,明天就回下甸去,寻找赞助的开发商。”
若不是这次寻找开发商的机会,贾君怡还真没有见过开发商售楼处的豪华和阔气。回到下甸的第一天,一家装饰考究的售楼部就让他大开了眼界。
这一群楼盘叫盛世豪庭。他俩打车从老远过来。
盛世豪庭项目老板投资十亿元,围绕刚刚开通的高铁站而建,面积迤逦而去,满目都是群楼,无数动感的塔吊不停地旋转,忙碌地工作着。二环路边上,有一座售楼部。
这售楼部盖的是豪华,象征着老板的独特思路和强大的经济实力。
第一眼看了,就觉得大气磅礴。两根高高的立柱尽显雍荣华贵,门前两侧摆满高而壮的木本花,一条弯弯曲曲的通往售楼部的小径,全以彩色碎石子铺就,客人行其上,大有曲径通幽之感,顿时就产生一种诗情画意来,令人遐想万分而又心旷神怡。
里边陈设也很考究。大厅里有十多个圆桌,圆桌旁围着一圈舒适的木椅,高高的吊灯,雍荣华贵,向人们诉说着老板的实力与辉煌。拉开拖地大窗帘,目之所及,远处秀美山川尽收眼底。待他们二位坐定,立刻就有穿着别致的服务员美女递上茶水来。
待贾君怡和美女说清了来意,她就上楼叫老板了。今天他俩来的正是时候,美女说老板一般不来售楼部,今天恰好在。
“二位找我有事?”老板挪着胖胖的身躯,近乎是螃蟹横着走路了。
“是的,无事就不劳您大驾了。”
“说吧。”
待张佳木详尽地说完,老板就摇摇头,说他刚起步,目前尚无捐赠善举的打算。
首次出师不利。
张佳木没有气馁,也没有灰心。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半个月以后,终于找见位乐于捐赠的颇有经济实力的开发商老板。他听了张佳木和贾君怡的叙述后,当即招来正在外面忙碌的女会计,划拔出了十万元。
这十万元,对于张佳木来讲,简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真可谓解了张佳木的大渴了。
齐刷刷的黄色挖掘机停在了太平堡村的小学旁边,挖掘机的机头上系了鲜红的丝绸。开工这一天,村书记和村主任喜上眉梢,跑前跑后,忙里忙外,高兴地合不拢嘴。全村再一次地沸腾了。多年来,村民们求神拜佛没有成的事,在两位扶贫下乡干部的手中办成了。
动工前,乡里还特意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乡党委书记看着讲话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特别盛赞了张佳木、贾君怡不辞劳苦、呕心沥血、精准施策、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精神。章水市,下甸区广播电视台记者全程录了像,向全市、全区进行了新闻的滚动式播出。
六
母亲从卧室的抽屉里找出一根温度计,走到床边,递给了坐在床上的女儿。女儿此时脸色苍白,以手掩口,作呕吐状。女儿接过温度计,甩了甩,塞进了腋下。过了一会儿,她又把温度计取出来,细心地看了,简直令她吃了一惊,三十九度。难怪她这两天来头疼头晕、咳嗽、呕吐、发烧,浑身酥软无力。她作为主科教师兼班主任,甚至连一节课也支撑不了了。
量体温的是张佳木的妻子,她也是下甸区实验中学初三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陈小芬。
那一年,张佳木在另一座城市当工程兵,因为他各种基础科目的训练都很优秀,纪律性又强,组织上就派他到本市师范大学文学院担任军训教官,而妻子陈小芬正好就在张佳木军训的班里。陈小芬在体育方面,无论是灵性,还是悟性,都比较低,远不及她的散文创作来得有天赋。她写散文,才华横溢,文思如泉涌,稍顷立就。一个动作常常要练习好长时间。特别是正步走,腿、脚和臂总是特别地不协调。动作不协调就特别不堪入目。到最后,全校各学院派代表队向学校领导汇报表演,正步走通过主席台,她就一定做不到飒爽英姿,肯定就不会选她。然而,她还特别争强好胜,各种训练不甘人后,她特别愿意参加全校的汇报表演,她认为这是一种荣幸,更是一种自豪,更是将来向儿孙们炫耀的话题和资本。
张佳木除了上正课外,还经常给陈小芬吃偏饭。课间休息时,他就不断地纠正其动作,不断做示范动作给她看,而且课下也多次反复指导。各种标准而潇洒军训动作,英俊的相貌和魁梧的个子,一种朦朦胧胧的好感,开始在陈小芬的心中隐隐萌生。
陈小芬是少女,她情窦初开,属于初恋,特别钟情张佳木,很快就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
军训不可能总是训练,总有许多的业余时间。业余时间里,张佳木也是耐不住寂寞,更不愿意长久呆在他认为是极枯燥的军营。那点军训的知识比起他们正规的基础科目训练,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或者说就是芝麻和西瓜的比较。他正值青春年龄,年轻得犹如一瓶刚启封的白兰地,对异性开始特别的渴望。充沛的精力,无尽的激情,促使张佳木以空前的胆量,不断地去女生宿舍找她。
张佳木当时就是排长。排长属于军官,月月开上了工资。每遇星期六或星期天,他就坐上九路公交车来找她。也免不了给她买根牛奶或巧克力雪糕,也请她吃饭。夜幕降临了,他就坐在地摊的马扎上,伴着幽幽的昏暗的路灯光,伴着夏末秋初的柔和夜色,和小芬一起吃烤串,还要喝一点扎啤,直吃得她酒足饭饱心满意足时,他才把她送回学校。
他很健谈,他和她一起沿校园优美的草坪边或校外的马路上散步,马路边门脸底商悠扬的音乐,看着远处如蛇行的地铁,她总是充满了浪漫的气息。或蹲下嗅闻花香,或伸手够一够头顶上马路行人道上的法国梧桐宽宽的叶子。若是在了盛夏,她还要驻足倾听知了优美的吟唱。她甚至还写了一篇《知了的吟唱》,发表于省报的“百花园”文艺副刊上,深受时人的好评。当她浪漫心情消失殆尽时,就变得稳重老成,失去了少女的情调。为了调动她的热情,他就给她讲述发生于他身上的英雄故事。说有一次部队一百公里山路拉练,一个战友脚掌上磨的全是水泡,疼得他迈一步都要喊叫,并渗出硕大的汗珠。这时,他就替他背上行李走。又有一次,执行一次特殊的战斗任务,行军中,几乎所有的战友都睡着了,一边走一边睡着了,只有他半点也不困,一路醒着。投弹训练。手榴弹着了,他帮着投远,从而救了一个新兵战士。这个投弹最能体现其英雄气概,故肯定也在必讲之列。这个故事,他讲了无数次。几乎是把整个连队多少年来积淀的英雄感人的故事全部集中到他身上了。他很擅长运用典型化手法来塑造人物形象,以德国哲学家老黑格尔的“这一个”表现一大群。这典型化手法的娴熟运用,使得人物性格越发的栩栩如生,变“扁平人物”成“立体人物”了,因而他就特别地感动她。他在她眼中,特别高大,几乎到了仰视的地步。所以,当乃至他讲了一个段落了,她还要一个劲地催促他讲下去。
陈小芬从小出生于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属于独生女。特别缺少男子汉的豪迈气氛。她起初特别爱听他讲这些令人泣下的英雄故事,其中的人物,当然也包括张佳木本人的故事,深深地震颤着她的心灵,她更是很仰慕这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离不开他了。
她在没有课的周六、周日或五一、十一等节假日,不回家了,就去找张佳木。
他比她整整大了八周岁。崇拜的力量是震撼人心的,无比巨大的。
“妈,不行了,我要住医院了,一会儿,我给学校领导打个电话请假。”陈小芬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个包袱,拉开了包裹的拉链,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就裸露出来了。她先是从中拿出了一件上衣,再拉住拉链,又放进了衣柜里。她又找了个一条裤子和褂子一起包好,她要准备好衣服,上医院了。
陈小芬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和她写出来的散文、小说作品一样,条理清晰,层次分明。
三岁零三个月的小陈陈藏在她姥姥的身后,扯着姥姥的衣襟,不住地说着:“我就不去医院,我就不去医院嘛。”
“小芬,你今年可是教的毕业班,学生们到了关键时候,你不去学校行吗?”母亲关切地说。
“妈,今天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全身散了架一般地疼,一动一身汗,特别头疼头晕,现在,我头晕得连北都找不见了。”
“往次感冒了,你吃几片药就又去上课了。这次和往常不一样。”
“往次都没有这次严重。”陈小芬这次懂得了健康的真正意义。
“那就赶快打车去医院吧,别把你耽误了。”
说着一行老小三人就开始下楼。
陈小芬、母亲一手领着小陈陈,另一手提着装好衣服的提包下了楼。她顺手招呼了个出租车,向着第二附属医院方向去了。
“喂,张佳木,张佳木!”
手机伴随着刺耳的音乐骤然响起,屏幕是特别的亮。张佳木随意看了,屏幕上写着“陈小芬”三个字。
张佳木立即按了绿键。
“张佳木,你活着没有?我住医院了。”
“你住哪个医院了?”
“二附医院。”
张佳木听后立即愣住,犹如一根立在那里的木桩,手里拿着的卷尺也掉在河里。其时,他正和小贾丈量太平堡村西河流的宽度。
“张队长,您沉住气,嫂子,没啥事,还能给你打电话,肯定不是大病。你走吧,这儿有我呢。”
贾君怡的话真是令他开心。几句话就把张佳木心里的紧张和恐惧都消除了。
他告别了贾君怡,向村主任请了假,火速跨上了章水至下甸的公交车。下了公交车,他立刻打了“的”,径直奔向章水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快进医院大门时,由于心切,还和一个年轻男子迎面撞了个满怀,他边说着对不起,边钻进了电梯。
他问了内科导医护士,护士拿出《住院薄》,查到了“陈小芬”。告诉他她住在内科病房八楼。张佳木一口气乘电梯上了八楼。
陈小芬就正好在距离电梯不远的病房里。
她此时正在输液。
他看见了小女儿陈陈,上前就要抱,然而,小陈陈却躲得很快。她牵住姥姥的后衣襟,以怯生生的目光,和爸爸做起了躲猫猫。
“我不要爸爸,我不认识爸爸。”
“陈陈,你忘了,爸爸给你讲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丑小鸭》、《拇指姑娘》,丑小鸭最后变成了人人羡慕的美天鹅,还有拇指姑娘,一个只有大拇指大小的姑娘心中永远渴望光明,勇敢地与黑暗抗衡。”张佳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小陈陈却胆战心惊不住地躲藏。到最后,竟然让姥姥抱在怀里。
张佳木眼看以回忆的手段不奏效。他在极度伤心之际,到护士那里要了两张硬纸片,耐心折叠了一架纸飞机,平着投,向上投,都能飞;他又折了一只纸帆船,放在脸盆的水里可以漂起来。这两种玩具,小陈陈在两岁时,无论哭得多么厉害,只要爸爸折叠上这两种玩具就不哭了。有一次,妈妈到外地出差,陈陈哭得弄不住,就用纸飞机哄好了。
今天,这两样玩具全不奏效。无论他怎样飞,无论他怎样让它在盛满水的洗脸盆里漂浮都无济于事。
甚至他向陈陈谈起了风筝:“陈陈一定还记得,一只大红金鱼风筝飘飞向天空,它在空中飞,就像水中游,爸爸拿着线在前边跑,你在后面追,你还说,爸爸跑慢点,等等我。”
小陈陈的脸始终藏着在姥姥的怀里,不敢看爸爸一眼,生怕爸爸抱走。
“你是不是我老公?”陈小芬又来了。
“我在这个医院生了两个孩子,你两次没露面。我早就说要去贵州旅游,看黄果树大瀑布,亲眼看看少有的壮观,也想领略一下西江千户苗寨的震撼,你嘴上答应行,就是不见行动。”
她仰躺于床榻上,向上看看一滴一滴流进自己血管里的液体,说:“我妈七十多岁的人了,从陈陈没出生,就给咱家当保姆。洗尿布、做饭、刷锅、买菜、交水电燃气费,哪一种不是我老妈亲自干。甚至就连到医院陪床,也成了妈的事。你为我干了啥?还有,平时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你也不知忙什么,一天到晚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我从春夏到秋冬,这身上穿的衣服,头上戴得帽子,哪一件是你陪我买的?自结婚后,你陪过我逛过一次商场没有?我想要钱,你给不了;我想寻找感情寄托,你更给不了……。”
护士拿着一瓶液进来了,母亲轻轻以手指点了点她的后背,她才止住了嘴。
待护士一走,她又来了,而且越说越有激情,颇似到了高潮的演讲:“我年年带初三毕业班,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忙得我晕头转向,往往不知道星期几。大儿子学校开家长会,你去过几次?你又为我做过什么?有你和没你一个样。既然有你和没你一个样,咱们干脆离婚算了。”
张佳木蜷缩在病房的墙角里一直悄悄地听。他觉得她说得很客观,也很公正。她既一手撑着家务,又一手撑着外面的事业。这次,颇有素养从一家大学教授岗位上退休的岳母,原来,每遇女儿批评女婿,他总是站在女婿立场上,替女婿说话,而这次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向着女儿说话了。她认为,他做的事可能有点太过分了。
“还有,我听你们局里人说,前一周,你整整在下甸工作了一周,说找啥赞助商帮村里建学校,你怎么不回家看看我们?‘扶贫’能顶喝,还是能顶吃,你干脆和‘扶贫’过日子去吧。”
“你带初三毕业班,陈陈又小,妈又在,我不回家一怕给你添乱,二怕晚上休息挤,咱家这建筑面积只有七十平米。那几天,我特别忙,为了找到能赞助的房地产开发商,我腿都跑细了。我就住在机关,吃在机关。”
张佳木从妻子陈小芬痛陈罪状的低沉情绪迅速走出来,重新振作起了精神,又激情满满投入到了太平堡村的扶贫事业中。人的一生中,最辉煌的那一天并不是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而是从悲叹和绝望中奋起,勇往无前的那一天。他深深地爱恋着这块贫瘠的土地,他对太平堡一往情深。
“小芬,待扶贫工作结束后,我再好好为家庭付出,再报答你似海深的恩德。”他一个人默默地自言自语道。
七
一锨,两锨……
张佳木正在帮助他的房东翻地。房东是个老光棍,从小就沒有娶过媳妇,而且双腿有残疾,就干不了繁重的农活了。他的家门口有二分地,眼看着春耕时节来临,地都沒翻,怎能播种?雇旋犁耕吧,一是没钱,二是炮弹打蚊子不值得。所以,张佳木得空就前来给他翻地。他农活技术挺内行,也挺全面。村民觉着好奇,有不少人就有意驻足围观。
张佳木不断地咳嗽,咳嗽得弯下腰就直不起来,说话鼻音很重。
“你感冒了?”
“嗯,好几天了。”
“看样子,你这次病得还很严重,不行,你就上医院看看,如果您实在不愿上医院,就先回家休息几天吧。”
“不行,上医院,回家休息都不允许。太平堡脱贫,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稍有懈怠,就干不完了。如果该干的活干不完,按时摘不掉贫困村的帽子,我这脸往哪放?怎么向区里交代?”
小贾了解张佳木秉性,就只好沉默,不再往下说。
因为感冒,加之专心致志挖地,张佳木竟然一时不知道眼前与他对话者是谁。直到小贾大声喊了一声张队长,他才完全清醒过来。
“小贾,你怎么来了?”张佳木听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喊他,才知道是他的同事贾君怡。他遂把铁锨插入地里,抬头问道。至于小贾因何事而来,他尚不清楚。
“你手里拿的什么?”
“噢,关于村西河流的调查报告,都是数据和建议,我都找人打印好了,打印是哥儿们帮的忙,也没花钱。”
张佳木一个时期以来,无论是自己亲眼看见西河还是听到别人谈论西河,他都怦然心动。
“这件事,咱们酝酿已久,我快挖完这片儿地,咱们回去找巩初新书记,把这份文字材料交给他,并把咱俩酝酿了很长时间的想法再跟他详细谈一下。”
在小贾的帮助下,不大功夫,房东的二分地就翻完了。他俩进屋洗了脸,就到国道公路边等汽车。
今天有点不顺利,等了老半天,公共汽车摇着笨拙的身子才进了站。
下甸区区委书记办公室,门虚掩着,屋内却没有人。
“肯定没走远。”小贾心情焦急地说。
“嗯。”张佳木见书记不在,也有些焦急,遂轻轻地在楼道里踱步,以希冀能遇到他。
就在他俩猜测的空档,巩初新就来了,正好和张佳木走了个对面。
“来,来,佳木,是找我的吧?”巩初新先发问了。
“巩书记,您刚入职,怎么认识我的?”
“哎,扶贫办公室庞万举庞主任不止一次和我提到你,说你很有能力,多次回区里办事,因为工作忙,不能回家,三过其门而不入。你是当今的大禹啊!民族的脊梁。”
“不敢当,不敢当,书记,过奖了,过奖了。”
他俩聊着就进了区委书记办公室。
“我刚开了个常委会,快坐,你俩辛苦,辛苦了!”巩初新说着,就找了两个一次性纸杯,一个杯子放了一点茶叶,尔后,又给两只纸杯倒满了水,再递到两个沙发中间的小平台子上。”
在太平堡修建“山水公园”是件互利共赢的事。由于各地游人的介入,一方面可以结束太平堡的信息闭塞,增加村里收入;另一方面,因为有市内外更多的游客前来旅游,完全能够提高市、区的知名度和社会影响力。”
“我俩差不多是一去太平堡报到,就开始琢磨这件事,并对河流的长度、宽度、水深都都进行了认真的测量。”
“你俩的点子很好!”
“我俩的点子都是空的,没钱还是零。”
“噢,佳木,你错了。意识、思路或叫点子,这太重要了。人间的事,不是做不到,多数情况下,是想不到。你看刘、关、张,三人怎么打也难以开拓疆土,只有诸葛亮来了,有了点子,才三分天下有其一。”
巩初新喝了口水,指着沙发中间小茶几上的两个纸杯说:“佳木、小贾,喝水,走了一路,一定很口喝。”
“至于钱吗,最近有位南方的房地产开发商找我,他看上了下甸,也认为有商机,想来咱们这儿盖商品楼销售,但他的经济实力还可以。咱们也没钱,正好咱就来个‘借鸡下蛋’,我给他高铁站附近十亩地,不收钱,让他建商品房。他呢,垫资把‘山水公园’给建起来。”
“嗯,好主意,巩书记。最起码得建几个凉亭,挖个人工湖,夏天游人能划船,再就是公园里修些窄小的道路。树全是柳树,据说有近万棵垂柳,这还是二百五十多年前的安徽桐城人清朝方承观任直隶总督时,为防沙尘大面积流动而拨款栽植的。我学了点历史,方承观是乾隆年间的大臣,在任直隶总督期间,身为封疆大吏,他特别勤奋,不辞辛苦,多次前来考察。我们这一带明清两朝时风沙大,当时主要手段和现在一样,植树造林,为防止沙漠吞噬村庄,侵吞京城,下大力加以治理。太平堡那些特粗的垂柳,都是方承观时代种植的。由此,我就得出一个结论来:为官,切忌指手画脚,发号施令。西汉李广也让我敬佩,他体恤下属,身先士卒。具体到今天,还应该有一定的担当精神。”
“你说的对,你说得太对了,你们不要心存顾虑,放开手脚干,区委、区政府全力支持加快农民脱贫步伐。”巩初新先是侧耳细听,而后,有些激动,就站起来了。
“村里的厕所是水冲还是旱厕?一个农民一年有多少收入?村里有多少人娶了媳妇?佳木,你记住,小康路上一个也不能少。”
张佳木欠了欠身子,并且往前挪了挪,向书记进行详细汇报:“太平堡村家家户户厕所都是建在个人院子里,将来,待‘山水公园’修好,村里有了收入,就可以在街上人口密集的地方建公厕,建成水冲的。这个,我和贾君怡沿门挨户做过登记。村里娶了媳妇的,相对而言,光棍儿还是很多。本村女的都嫁到外村了。”
手机响了起来,巩初新一接,是他弟弟的电话,立即挂了。
“你的主意,我早就跟岳区长商议过了。他也同意这个事。刚才开的区委常委会,就是研究此事的,几乎是全票通过。咱们啊,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儿了。”
巩初新走到墙正壁上悬挂着的《下甸区建成图》附近,突然就严肃起来了。指着山里的太平堡说:“佳木点子多,又富有实干,像村里的小学校重建,就是在没路的地方走出一条路,很好!很好!值得肯定和表扬,值得全区干部学习。”
八
一个看上去二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儿,右手托着一个纸箱子,左手拿着手机,正在给客户打电话。他在给马路旁边一个门脸房商店送快递。虽然严酷寒冷的隆冬季节过去了,然春寒料峭,如果倒春寒要是发起性子来,其寒冷程度就有可能超过冬天。只见,他的脸冻得红红的,两只手套着厚厚的棉手套。
他驾驶着一辆电动三轮车,整个车体是红色的,车体的前面伸出一块来,以遮风挡雨,上面平平的,大的快递物件往往放在车棚顶上。但开起来,必须要聚精会神,也只有聚精会神,才能知道大的快递物件掉否。若注意力不集中,大物件从顶棚上丢了,多么昂贵的东西,你都得赔偿。小的快递都置放于车棚里,满满的一车。跑的速度也快,稍稍一慢,这一车东西就可能送不完了。送完一车,接着再送一车。
他这种送快递生计,每月能挣五千多元。
房租一千二百多元;伙食费一千五百元左右;租房中的煤、水、电、手机话费、还有打台球、看电影、吃烤串等等的消费,每个月下来,至多也就有一千元左右的积蓄。若是遇到冬季,给老父亲买了生火炉的煤,就全花光了。
娶媳妇的彩礼钱,少说也得十万元吧,从哪里来呢?老父亲年迈体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是指望不上了。
盖新房。农村娶媳妇,女方不仅提出要彩礼,还要给盖好新房,或者要求男方在城里买房。送快递的小伙母亲去世早,仅剩个老父亲,佝偻着腰。房屋是祖上留下来的老宅子,屋顶蒿艾丛生,伸出屋檐的椽子头早已烂掉。屋内雨泽下漏,白色的墙上,斑斑驳驳,犹如地图。
送快递小伙原来是卖蔬菜的。四年前就告别了乡村来到下甸城区里开辟天下。其时,不到五点就早早起了床,开上个机动三轮车,到东城墙底蔬菜公司取上菜,再找个固定地址卖。倒是多少也能挣点钱。困难也是不一而足的,到晚上,早晨买来的菜,往往卖不完,自己又吃不了,一剩好多,剩下的往往就都烂掉了,烂了的蔬菜只能往垃圾桶里倒;还有就是区城市管理执法大队的检查。他们为了维护城市的规范和卫生,不随便让在马路街头摆摊设点。卖菜者为了生存,肯定不愿意,这就导致了双方矛盾,甚至是争执。但是,卖菜小商贩必须无条件执行城市管理执法大队的意见。
这么干了两年,小伙发现挣的钱,仍然是入不敷出。于是,放弃了卖菜,回到故乡,单是外表形象发生了变化。然而,父亲还是养活不了。
自从他流转了土地,来到下甸城里,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他极想回老家去,但老家流转出去的土地尚不到期限,无法收回;再说了,即使是收回了,他无论如何也对地生疏,并且不会种了。俗话说,三天不拿手中生。
原来在村里,种地秋收挣点钱,冬天没农活或其它季节不忙时,进城当个小工,搬砖和水泥挣钱,一年下来也好几万。可是,眼下,他种不了地是客观现实,这就等于生存的两个车轮,现在短缺了一个。
他只能放弃了土地,第二次进了城,打起了自己的工来。
这一次的职业,他选择了给千家万户送快递。他今年二十九岁,超过三十岁,送快递的公司也不接受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存之道在何处。
“来,爹,喝!”他举起酒杯,敬父亲酒。
父亲举起杯,一口就干了。咬着牙,闭着眼,他实在是不胜酒力。
这是一顿晚饭,他一个人独自实在是不乐意做饭了。突然想起了父亲,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之情,忙于工作,连续半个月,没有回去看望老父亲了。所以,就大方了一次,花了三十元,乘坐了顺风车。
走之前,他买了带皮煮花生米、豆腐干、六两碎牛肉、四两猪头肉、猪头肉是老爹的最爱,还有一瓶老北京牛栏山二锅头酒。
爷俩于土炕上小桌面对面坐定,摆开架势,就喝起来了。老爹理解儿子的心,希望儿子尽情地说。老爹也是儿子的依靠,在城市,茫茫人海,全没有一个是知心的,没有一个是他毫无忌讳敞开胸怀畅所欲言的。他不能和客户随便倾吐心里话,这样,人家不仅会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而且也懒得听你说。所以,他只能伴着心酸的眼泪,没有任何顾虑地向父亲倾诉。儿子的愁绪,全被目前的二锅头酒融化了。
不要当父母需要你时,
除了眼泪,一无所有。
不要当自己回首过去,
除了蹉跎,一无所有。
这就是奋斗的理由。
整天说奋斗、努力,这奋斗谈何容易啊!对于我而言,不能说我不奋斗,不到二十岁我就买了拖拉机,沿家挨户给装修房子的人送沙子,是富了,可是,不到两年,房地产降温,我就又返贫了。后来又一次进城,先卖菜,卖菜过不来,又改作送快递。可是,眼下还是缺钱啊!
立志容易,实现志向太难太难了。
他的生存之路,到底在哪里呢?
就在小伙儿走投无路迷茫徘徊、人生之途处处布满荆棘时,张佳木出现了。
张佳木的出现,使小伙儿的人生发生了质的变化。
他抱着三个大箱子,一口气攀登到五楼来,敲响了五○一的门,开门者正是张佳木。
这三箱快递全是洗漱用品,包括牙膏、香皂、洗衣液、沐浴露、洗涤灵、空调消毒液等。这是一个星期天,张佳木好不容易休息回了一次家,这好像是他自从到太平堡扶贫以来的第一次回家。鉴于妻子陈小芬等都忙得不可开交,他就一次网购了一千多元的洗漱用品,以备家用。
妻子到学校上班去,姥姥带小陈陈到楼下和小伙伴们玩,屋子里就剩下他自己了。
送快递小伙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家具少而陈旧,家里处处透示出一种简朴的风格,多余的物件似乎是一件也没有;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简陋,散发不出一丝一毫的雍容华贵之气。他就下意识想到,这个家庭和这个楼里的其他家庭一点儿也不样。
张佳木斜睨了小伙儿一眼,无意识冲他莞尔一笑。小伙儿就觉得他异常熟悉。宽阔的眉宇间,蕴藏着一种善良,透视出一种慈祥;莞尔一笑间,对小伙儿流露了无尽的信任。
他觉得他特别面熟,这个人,我肯定是认识。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叔叔?”
“我也觉得你特面熟。”
“我想起来了。”
“快说下去。”
“那天我忙完了一天的送快递,回太平堡看老爹,您和一个年轻人,正在和我爹说话。看样子,听话音,叔叔您好像在跟我爹了解村里的一些情况。”
“正是,那是我和另一个包村干部小贾到村里报到的第二天,我们通过你爸,了解掌握了村里的很多重要情况,他提供的信息都很真实,我们都一一对症下药解决了,哦,那位老者正是你的父亲?”
“正是,叔叔。”小伙从心理上觉得和张佳木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他觉得那些工友们、客户们都一点儿也不值得信任,他甚至认为,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完全是一个冷漠的世界。你看城市里,同住在一个楼里,甚至是一个单元的对面,也从不认识。真可谓是“鸡犬之声相聞,老死不相往来”。再看看微信好友之间,除了发些卖东西的广告,几乎从不聊天,早晚看了,也全是空的,充斥着不信任,这种现象,小伙儿觉得可怕。而张佳木则和他们都不一样,完全是一个值得信任、能说说知心话的人。
“喝杯水吧。”张佳木从饮水机里接了一纸杯温开水递给他。
他接住纸杯,几口就喝完了。
接着,张佳木又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大富士苹果,在水龙头上认真洗了,又从小木头茶几上的盘子里找见一把削水果皮刀,就给送快递小伙儿削起苹果来。他的削皮技术绝冠,整个苹果皮一圈儿一圈儿,很均匀,至削完,竟没有一处断的。掉在地上的是一条完整的苹果皮链。
张佳木以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个掉着水滴的削了皮的大苹果递给了小伙儿,小伙儿稍作推辞,接过来,就大口大口地啃吃起来。
张佳木吃半天才能吃完的一个苹果,小伙几口就吃完了,直吃得他添手指,似乎还没有吃过瘾。
小伙儿在张佳木的指示下,到卫生间洗了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就坐到原来的简易木头沙发上。
“叔叔,我属于返贫现象,说来话长。”小伙儿看看屋顶的天花板说道。
“继续说下去。”
“我二十一岁那年,城里房地产事业正是高潮,新起的楼盘特别多。我想抓住这个机遇,就和亲朋好友借了一些钱,买了带车斗的小拖拉机。下甸城区里,凡是有新楼群的地方,你就拉沙吧,肯定需要。”
“那后来呢?”张佳木不解其中三昧。
“后来,房地产业就不行了,一天比一天降温,我的沙子就没人买了。没有人家装修房子了,卖了拖拉机,再回到老家,地流转出去了,即使不流转,也不会种了。”
其时,他确实是个富小伙儿,西装革履,打着领结,留着和城里青年一样的入时发型,开着帕萨特轿车,经常出没于下甸的大街小巷,一时好不风光。村里姑娘争着抢着跟他,他一派傲慢、满不在乎,结果错过了一次次谈情说爱的大好良机。
“你有女朋友吗?”
“叔,我自己的屁股还瓦盖着呢,穷困潦倒,谁跟呢?有的时候,我就真的不想活了,有过自杀的想法,但一想,我自寻短见了,谁管我七十多岁的老爹呢?”
“我给你讲几个故事,或许对你有启发和帮助。”
忽听见有敲门声。张佳木从沙发上起身开门,以为是岳母领着小陈陈回来了。是燃气公司的工人来检查安全的。
送走了燃气公司的工人,接着就讲起来:“西汉的太史公司马迁,他的父亲司马谈是宫廷中的太史令,是宫廷掌管历史的官。后来,西汉有个将军叫李陵,在与匈奴作战时,弹尽粮绝,汉军伤亡所剩无几。无奈之下,投降了匈奴,司马迁在皇帝面前为他辩护,汉武帝刘彻一气之下对司马迁施行了残无人道腐刑。司马迁含垢忍辱,进了大狱。但他不忘自己的远大志向,下决心完成写作《史记》。经过逆境中努力,终于完成了不朽著作《史记》。直到今天,大、中学生都还在学习这部书中的文章。还有一个是北宋文学家、书画家苏东坡。他这一辈子,半辈子都在放逐的路上。他作为北宋文坛领袖,因为“乌台诗案”等,先后三次被贬谪流放,最远一次被流放到海南儋州。那时的海南荒无人烟,处处是不毛之地。苏东坡胸怀宽广,就像笛福笔下的鲁滨逊一样,面对孤岛、不计较个人得失活了下来。直到今天,儋州到处有苏东坡的痕迹,当地人很尊敬他。你这点困难比起他俩来,又算的了什么呢?”
张佳木以慈祥的长者目光凝视着小伙儿,希望他能够从中受到启发,并从中重新振作起来。
他站起来,从一本书里找出一片纸,纸已发黄,看得出,已经是年深日久了。其上写着一首诗。“这是我过去刚转业到地方工作时,写的一首诗。我不知道这点文字是不是诗,我是叫它诗。它的主题和内容,过去、现在都适合我。现在,我觉得这首诗也同样特别适合你。小伙接过纸片,起初,嘴唇蠕动,安静默读,到后来,就情不自禁抑扬顿挫、满含深情地朗诵起来:
十年前你是谁
十年前你是谁
甚至昨天你是谁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你是谁
人生很累
也很艰辛
你现在不累
以后更累
你现在不苦
以后更苦
没有人关注你落魄
没有人在乎你的颓废
但是每个人都会仰视你的辉煌与不凡
“天空不会因为你的眼泪布满阴云,世界更不会因为缺少你而失去色彩。年轻人,醒醒吧。你好歹也是本科毕业,尽管是个不起眼的本科,但我写的诗,你肯定能理解。北上广从来不相信眼泪,虽然你呆的地方不是北上广,但对于你也一样适用。”
张佳木站起来,走到小伙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谆谆地告诫他。
小伙儿此时觉得内心瞬间就温暖起来了,也明亮起来了。他听了语重心长的教诲,就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背着手反复踱步。
他觉得,眼前这位长者的话,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他觉得,这长者的话,犹如山涧潺潺的溪水,沁入他早已干涸的心田。
至此,他的胸膛里由黑暗变成了光明。
“谢谢叔叔开导,我收获很大。”小伙儿凝视着安静地躺在防盗门门口的三箱快递,再也坐不住了。
“叔叔,我光和您聊,忘了正事儿了,我还得送快递呢。”说完,他就急着下楼去,一阵阵快节奏的小跑,情急之下,他仿佛被啥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张佳木追到楼下,加了小伙儿的微信。
“我还会再找你谈的。”
经过张佳木不厌其烦苦口婆心的思想工作,小伙儿终于告别了快递小哥的身份,回到太平堡,用它积攒了多年的四万元汗钱,做起了养猪的事业。
张佳木的用意很明确,扶植起快递小哥,让别人到他这里打工,以达到共同富的目的。
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是快递小伙儿的性格特点。
祖上什么也没给他留下来,只有这个阔大的院子。在其上筑猪舍、养殖一百头猪,没有问题。
“张叔叔,我在大学里业余时间看过司马迁《管晏列传》。”小伙拿着铁锹挖起了沟,准备建猪舍。他边挖沟和张佳木谈话。
“学习课外知识,可以扩大你的视野,丰富你的学识,多读点文科方面的书,可以使人变得通情达理,增加点文雅气质。”张佳木说。
张佳木拿着铁锹,和小伙站了一排,一起挖沟。
他甘当副角,而且答应他,除了扶贫工作外,一有闲暇就来和他一起来猪场干活。
“生活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而我说,生我者父母,再生我者张叔叔者是也。”
“快先别说了,一会儿,车就送来顶棚板、钢管了,还有专注于猪场整体解决方案咨询设计的人员。现在车已过沙梁台,一过沙梁台,最多再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咱俩在车到之前,最好把沟挖出来,人家好施工。”
小贾也来帮工了。
张佳木一锹接着锹地挖,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衣,一片一片的,犹如不规则的地图。不一会儿,一个快要淹没了他上身的深沟就挖出很长了。高高的新土有序地堆在一边。
他不愧是军人出生,昔者挖战壕的精神尚在,不怕吃苦,不怕受累。
“我借给你的两万元,你只还本金就行了,我来干活,分文不取。”张佳木端着满满一锹土,倒上来,气喘吁吁地说。
“那不行,帮我一起养猪,工钱不要也就算了,还借给我钱不要利息,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张叔叔是我三十多年见过的最好的人。”
说话间,满载养猪物品的卡车就到了。
张佳木站在卡车上,一摞一摞往下抱顶棚板,小伙一摞一摞在下边接,他们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折断,因为这种材料很脆。
不一会儿,一车新型猪舍的建筑材料就卸下来了。它们有序地码放在小伙儿家的院子里,俨然一座小山一般。
头一年,他没有经验,完全是摸索着干。张佳木也是养猪的外行。只是他有个战友的儿子是农业大学兽医专业毕业,在省农业厅特色产业处工作。他就不断地给人家打电话咨询,在省农业厅专家的指导下,采取楼上养猪、楼下粪便的养殖方式,极大地提高了猪舍的干燥和卫生程度, 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生猪的患病率。小伙儿养的十五头猪,毛光膘好,长势特别喜人。经过半年多的精心喂养,很快就到了出栏销售的季节。
他的老父亲整天围着猪舍转,乐得合不拢嘴。
因为市场猪肉供不应求,加之国家专款补贴政策,十五头生猪稳稳纯赚了七万元。
小伙儿尝到了养猪的甜头。逢人便说,张佳木是他的再生父母。与此同时,他把这点纯利润全部投入养猪事业中,继续扩大再生产。两年后,就实现了张佳木的预言,养猪利润呈几何级数增长,小伙儿已经是下甸区乃至章水全市最引人注目的养殖利税大户了。村里有近一半的劳动力来他的养殖场打工,一个人打一天工挣二百元,连种地(有的还种大棚蔬菜)加上打工,一天二百二十多元,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笑容。
小伙有钱了,再一次扬眉吐气了起来。
他在下甸城里买了一栋小别墅,紧接着,又买了五十多万元的宝马。
像他这样的小伙,哪个女孩子不羡慕呢?
他开始拍婚纱照了,地点在一座天主教堂开阔的广场,天主教堂处处是几何图形,体现着浓郁的欧洲建筑风格。教堂高耸的带着十字架的塔尖,似乎在为他们祝福;成群的洁白的和平鸽伴着悠扬悦耳的鸽哨声向教堂飞来,也在为他们庆贺。摄影师不时地调整着新娘新郎的姿势和动作,尽量营造出浪漫的氛围,显示出其甜蜜的感觉。
一个装修考究的饭店二楼的旋转餐厅里,一条铺在地面的长长红色地毯上,只见新娘头上戴着一个鲜红色的蝴蝶结,拖着长长的白色婚纱裙。在白色婚纱的底边上,绣满了红色的玫瑰和绿色的叶,陪衬得很是得体,愈加得引人注目。色彩鲜艳的长纱裙,把新娘点缀得越发花枝招展,妩媚动人。新娘白皙的面容上漾溢着甜蜜的笑容,耳朵上闪着金光的耳坠,向人们炫耀着主人的富有。
这是她一生最憧憬最幸福最甜蜜的时刻。
穿着棕色皮鞋,一身笔挺的墨蓝色西服,打着领结的新郎出场了,他缓缓走上前去,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轻轻地拉住新娘的手。
台下前来参加婚礼的嘉宾亲友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二人的表演,生怕错过了一点内容。同时,人们情不自禁地发出啧啧赞叹,对这二人的甜蜜,表示出羡慕之情。
小伙儿的父亲口呆木纳,又不识字,不能到台上讲话。
张佳木就受新郎委托,代表男方的父亲,向各界嘉宾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并祝福新郎新娘新婚快乐,永结同心。
同时,张佳木还是证婚人,微笑着声音宏亮地介绍了新娘、新郎各自的基本情况。
小伙也激动地发表了即兴感言:“生我者父母,再生我者,张佳木叔叔也。张叔叔是我事业的领路人,他在我走投无路、迷茫徘徊的情况下,不厌其烦一次次主动找我,用古今中外逆境中成才的人物和故事开导我,启发我,使我重新看到了生活的美好和未来的希望。”
他与新娘甜蜜地对视了一眼,继续演讲道:
“我从小命运多舛,母亲早亡,是父亲一人把我拉扯大。及长,先富裕而后又返贫,一贫如洗,莫说是娶媳妇了,连个猪崽儿也买不起了。我落魄到了极点。后来又转行卖菜,也无济于事,好在我还不到三十岁,再改做送快递,成了一名走街串巷、开着三轮车送快递的小哥儿,所挣依旧不够消费,常常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一个月下来,所剩无几,还是没有存款。此时,我不再留恋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想到了自杀。正是这样一个关键转折点上,我给张叔叔送洗漱用品,他看出了我的心思重重,遂对症下药,循循善诱,打通了我思想情绪上的结,致使我很快辞去了快递工作,告别了快递小哥的身份,回老家搞起了养殖。这时,他仍然惦记着我,一有闲空,就来猪场帮助我一起干活,分文不取,还不要利息借给我两万元钱。张叔叔,让我和梅妮一起,给您躹一躬。”
说着,小伙就有点激动,眼眶也有些发红了。拉着梅妮的手,深深地弯腰向张佳木鞠了一躬。这是一份发自内心深处、没有丝毫掺假的真实感情。
九
五台橘黄色的挖掘机正蹲在高低起伏大小不一的山包上,以它那有力的一只大手,深深地挖进土里,再扬起来,倒在静静地等在那里的自动翻斗卡车里。车辆进进出出,工地一派繁忙。两台装载机一刻不停歇地铲着凸出来多余的土堆,它们正在修建公园里的人行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酝酿和筹备,在下甸区委、区政府全力支持下,太平堡村的“山水公园”终于破土动工,张佳木的最初思路开始变成现实。
巩初新对“山水公园”建设甚是惦记,可谓寝食难安,连做梦也全是太平堡“山水公园”的事。因为这个公园的建设意义重大,一方面可以使村里增加收入,同时又能做到生态环境保护。他已经清醒认识到,越是原始的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原生态就越好,原生态越好,人们就越有钱,并且已经形成了良性循环,人们就能呼吸到没有雾霾的空气,身体就越来就越健康,真可谓“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
“说到‘山水公园’啊,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巩初新说。
“谁?”前来工地监工的房地产开发商老板凝视着巩初新,好奇地问道。
“区民政局副局长、现任太平堡扶贫工作队队长张佳木。他对这个村感情很深,又有能力,工作很出色。在这里建公园,就是他出的主意。”
“这样的人就该重用。”
“是啊!”
老板说着,就从腋下夹着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包软中华香烟,递给巩初新。巩初新以右手挡了回去。说:“我不会抽烟,以后你千万别这么做。”
“烟酒不分家嘛。”
“不行,你这样做不对。”
“巩书记,下甸能遇到您这么好的官,真是老百姓的福气啊!”
“此话怎讲?”巩初新心切地问。
“如此炎热的伏天,桑拿天气,简直空气就快着火了,您还前来视察工地。”
“您言重了,应该的,应该的。我是这个地方的父母官,这里的大事小事,我都应该操心。再说了,老百姓的事就没有小事。你到下甸城里走一圈,你就会看见贫穷的人还有很多。昨天周六,我上街自由漫步,想了解点民风,一位七十一岁的老人还在扫马路,每月挣几百块钱啊!你说他可怜不可怜?”
“书卷气是一个人最难得的气质,巩书记言谈举止处处透露出一种读书人的文雅之气,我就差得多。我也很想有点书卷气,但很难。”
巩初新摇摇头以示否定。
两人越说越投机。
八月的天气,就像一个脾气暴躁的汉子,说翻脸就翻脸,几道刺目的闪电,几声震耳的雷声,雨点就噼里啪啦下起来了。不大功夫,马路上的积水就淹没了汽车轱辘。
“快到我工棚避雨吧。”
“好!”
“房间装修简陋,您是一区书记,别嫌我寒碜就行。”
“哪里,哪里,我也是出生农村,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再说了,我就应该去工厂车间、田间地头了解百姓疾苦和心声。”
说着,两人就跑进了老板的工棚。地上堆满了各种施工的工具,一桶水立于墙角,水桶旁边是两只塑料皮暖瓶,其上积了灰尘,老板见书记杯里没水了,先提起一只,感觉很轻,没有开水;又提起另一只,给巩初新的玻璃杯里倒水,他又突然停住说:“换点茶叶吧,我的茶叶可是‘西湖龙井’,清明前摘下来的嫩芽莲心。”
“不用了,我就喝我的普通茶吧。”
这时,老板就不再说话,揭了暖瓶盖儿,给巩初新杯里倒水,沉积在玻璃杯底的茶叶立刻就被水冲上来了。
“巩书记,您请坐。”
巩初新撩起农民工晚上睡觉的褥子,就坐到木板床上了。
“为官,贵在把百姓装在心里。”老板摘去淡黄色工地帽,转身挂在墙上的钉子上。
“正是,咱俩所见略同。不管城市、农村,贫困的人还有很多,对其苦难,我们应该充满同情,更重要的是对他们的困难给予解决。”
“对呀,你别见笑,大小不说,我也算个官,多的时候,全公司也有八、九十人。他们都是靠血汗挣钱。我就找时间和民工聊,他们有啥困难,我全帮。对于工钱,我更是一分不缺,最晚到春节,全给他们把工钱打到卡上。民工知道我靠得住,就给我玩命干。”
“屈原的那句诗就是我的人生准则,‘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为官的人,如果不为百姓着想,真的就很不称职了。我把这句诗,在儿子不到六岁,我就让他背会并理解其意义,我也给我的两个侄子讲了这两句诗的意思,并且要求他们背诵,将来长大了如果是做官,就一定要做个像屈原一样的好官。”
“所以为官决不是整天为个人提拔而努力。对于我,我把钱和各种福利给了我下属的员工,我好几天心情特别好,晚上睡觉也特别好。我从来不挣昧良心的钱。”
“民是施政的中心,民本思想,我们必须有。我们应该时时刻刻把民间疾苦挂在心上。他们的美好憧憬和追求,就是我们工作的目标。”
时间过得最快的莫过于遇到了有共同语言的人。他俩相向而坐,各自发表着他们相同的观点,也谈论了一些各自的人生经历。最后又一起探讨了“山水公园”投入使用后的前景和保护生态环境的重大意义,一致认为“山水公园”是众多人们休闲娱乐的理想场所,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业。
不知不觉中,肚子就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老板非要开车到城里宴请巩初新。巩初新认为自己今天来“山水公园”工地视察,完全属于工作范围,执意不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天老巩你即使不是区委书记,是一个平头百姓,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老板想到。巩初新最终推辞不掉,就和他一起回到城里,找了个不起眼的小酒馆,喝起啤酒来了,就着简单的菜。最后,在巩初新建议下,他们俩实行了AA制付款。
十
庞万举、张佳木、贾君怡为更好地借鉴其他村的致富经验,要去距太平堡一百八十华里的蛤蟆沟村考察,因为该村多年来深入挖掘原始森林旅游资源而富甲一方,被下甸区树立为典型。
他们仨人坐在轿车里,彼此沉默无语。山道是凹凸不平,车子行驶其上,有如一颠簸于水浪尖上的小帆船,车屁股后扬起两股粗粗的黄色尘土,久久不能消散。剧烈的颠簸,使人感到胃里很是不适。山涧公路悠长地伸进大山褶皱的深处,有如一条长蛇使劲地钻进去,头窄而尾宽,路之两岸立壁相夹,目之所触皆荒凉险峻,乌鸦栖息于长在石壁上的老榆树上,好奇地张望着。周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这一带的农民是十分贫困的,车子喘着粗气,于一道半坡上搁浅,任凭司机怎样加油也是无济于事,瞬时急得他大汗淋漓,此时,路的两侧为深渊,万一掉下去,后果的严重性是愈发的不敢想下去。张佳木等人跳下车,和司机使劲往上推。推了半天也推不上去,张佳木抱了块大石头就往车轱辘下放……
下甸区扶贫领导小组办公室经过认真了解调研,把张佳木、贾君怡的感人事迹,形成了文字材料,并且上交给下甸区委。区委又把材料交给章水市扶贫办,市扶贫办立即交到市委。市委认为张佳木、贾君怡扶贫方法科学、针对性强,精准施策,不辞辛苦、忘我工作,精神可嘉。特别是前一个时期,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督查组在章水市下甸区考察扶贫项目,查阅相关材料,与广大干部群众进行交流访谈,实地考察扶贫攻坚工作,认为事实确凿,成绩显著,符合摘掉贫穷村帽子标准,并且对下甸区太平堡村的扶贫工作给予高度评价。下甸区的扶贫工作,走在了全市乃至全省的前列,为全市为全省争了光。为此,市委专门在下甸区召开现场表彰会,隆重表彰张佳木、贾君怡,并且授予二人章水市“扶贫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市委扶贫总结表彰现场会开后不久,根据下甸区委组织部统一安排,一年零两个月的扶贫工作就要结束了。张佳木的房东提前两天就把他俩要离开的消息沿门挨户地告知了。临走那天,全村男女老少自发地聚集在村口,黑压压站了一片,为张佳木、贾君怡送行。有几个古来稀老人,硬是拉住他俩自行车后倚架;说啥也不让走,养猪小伙儿的父亲一马当先,挡住去路,还说他俩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养猪小伙更是把宝马车开过来,横在了张佳木、贾君怡面前,非要亲自送他俩不可……